目光投过去，无玄冲着说话的陌生人一笑。
“多谢这位师伯，弟子可不敢喊冤，弟子无非是想要个公正而已。”
就在这时，掌座说话了：“当日霜尘带你回山，本座便看出你早晚会令明月宗蒙羞。今日果真如此，可见本座所料不差。如今霜尘闭关未出，本座身为掌座，便替他教导于你，相信他也不会有所异议。来人！”
无玄目光所至，根本没人敢上前。
无玄冷笑一声，道：“没错，弟子的确纵放过妖物，与妖族结交为友也有过，然弟子自问放的都不是恶妖，结交的更是心地善良一心修行之辈。掌座对弟子的行为举止有疑问弟子可以理解，但掌座一不调查，二无询问，上来便着急忙慌的在仙门诸位长辈面前扣弟子个罪名。弟子倒要问问，掌座是否认定妖族没有好人，凡人就从无杀人越货的邪恶之徒？”
“大胆！”
一声极清脆的“啪”，打懵了现场所有人，偏就没打懵挨罚的无玄。
只听他道：“看样子，掌座是真的很着急让弟子闭嘴啊！行吧，弟子闭嘴。然而来日师尊出关，一定会问掌座师伯，弟子究竟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得知了师伯的秘密。”
双方正僵持不下，方才插嘴的那位他派掌门说话了：“容岐，既为仙门首徒，当为所有仙门弟子的表率。这点，本座相信你不会反对。”
无玄回头看了眼，谦逊道：“弟子从不敢忘。”
“且不论你游猎时的对错，你当知今日与掌座真人这般说话的后果。”
无玄道：“弟子没大没小，当众冲撞掌座，肯定是要受罚的。但弟子只是对掌座师伯的说教有所不解，对同门的行为更有所担忧。是以才当众提出，以期掌座师伯能好好教导弟子一番，却没想到平白召来了他如此疾言厉色，似乎恨不得要将弟子一口吃掉一样。”
掌座接话道：“师兄不必理他，明月宗有此孽徒，实是明月宗的不幸。本座今日便为明月宗清理门户，也为仙门百家除一隐患。来人，请打妖鞭！”
话音一落，诺大的霄云殿再次鸦雀无声。
无玄却笑了，他笑的那么开心，就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。
“敢问掌座，明月宗弟子犯下何罪需逐出师门，又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，得被掌座亲手清理门户。”
明月宗为仙门百家领袖，明月宗掌座何曾被人如此当众质疑，且质疑之人还是后辈。特别是无玄面对他的一再威胁始终面无惧色，不由得令他愈发火冒三丈。
“孽徒！多年来，你自恃资质出众且又是仙师亲传弟子，向来不将各位师叔伯放在眼中。本座今日便让你看看本座究竟是不是在威胁你！”
长老环顾四周，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，转身向掌座一礼，道：“此子实在顽劣不堪，但凭掌座师兄决断。”
无玄笑的更开心了，就好像掌座和长老的一唱一和就是世上最好笑的戏码。然而，他笑的愈是开心，在场某些人的面色便更沉了。
“容岐”，又是适才说话的那位，“你如此发笑，难道是认为掌座和长老很好笑。”
“当然好笑”，无玄道。
顿了顿，他接着说了下去：“掌座师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，那弟子也就没什么顾忌了。敢问掌座师伯，您当真是认为徒弟的行为不可饶恕，所以打定了主意要为仙门的未来清理门户，还是只不过想借着打弟子的脸来敲打家师要安守本分，绝不可逾矩。”
“放肆！”
掌座忽然一甩袍袖，只见原本端正地跪在台阶下的无玄径直飞了出去。随着“砰”的一声传来，他的后背撞上了廊柱，口吐鲜血，摔落在地。
“孽徒容岐，和妖物沆瀣一气，先是质疑我仙门斩妖除魔的铁则，后又不分尊卑，随意顶撞宗门长老，实在不成体统。今明月宗将其逐出师门，自此以妖物论。来人，请打妖鞭。”
“掌座息怒！”
“求掌门师伯息怒！”
掌门环视现场，怒火似是平复了几分：“诸位的好意本座心领了，今日处置了这孽徒，来日霜尘出关，必相询。然霜尘贵为仙师，必不会一味护着自己的亲传弟子而放弃仙门大义的。”
无玄瞥着掌座，忽然冷笑道：“掌座果真大义凌然，不顾自身安危！想打便打，如此唠唠叨叨的，莫不是年岁大了，只会说不敢做！”
掌座的嘴角一抽，大声喝斥道：“还不给本座拖下去！”
就在这时，大殿上的所有人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。
清淡、温柔，但却不容置疑。
“住手。”
无玄僵住了。
三百年了！上一次听到水霜尘的声音，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。
他的师尊啊！
“见过仙师！”
随着众人参拜的动作，无玄总算是回过了头。
三百多年来无数的午夜梦回之后，这次，终于不再只是他的梦了！正缓步走进霄云殿的，正是无玄三百年来魂牵梦绕的人。他的授业恩师，仙门第一人，水霜尘。
“师尊！”
无玄已经太久没见过水霜尘了，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，他已经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。
水霜尘接住跌跌撞撞扑向自己的无玄，眉头细微一蹙，用指腹替他擦去了还挂在嘴边的血迹，安抚道：“不怕，为师来了。”
水霜尘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。
藏在表面的清淡无为之下的，是热情。
就在无玄呆住的瞬间，水霜尘已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高座。
“住手”，他又说了一遍。
水霜尘看起来毫无攻击性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。但在场所有人都清楚，在水霜尘重复了一次已说过的话时，在以修为高低论说话声音大小的仙门百家，这场显然从一开始就别具用心的公审已判定了胜负。
而那无玄三两句便激怒的明月宗掌座，不要说借着处置无玄来让水霜尘吃下这个哑巴亏，水霜尘不因为爱徒受罚当场和他翻脸已算是仁至义尽。
比起其他人，水霜尘显然都明白自己想要的。看向无玄时，他连语气都更加的温柔了。
“还能坚持吧。”
无玄轻轻咳嗽，点点头。
水霜尘笑笑，才将目光投向了掌座。
四目相对，如火花四射，却谁也不先开口。
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，长老忽然说话了。
“仙师来的正好。”
“哦？”
迎上水霜尘的目光，长老定了定神，说：“容岐是仙师的亲传弟子，如今他犯下大错，自然是还由仙师亲自处理才妥当。”
水霜尘看着无玄。
“也省的为了容岐而使明月宗内部不合，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。”
“事情的前因本座已知道了”，水霜尘将一只手放在无玄的心口上，缓缓道，“岐儿确实有错，但是…”
话说到这里，水霜尘的目光顿了下，才继续说了下去：“岐儿自幼顽劣，从来都不入掌座师兄法眼。但他好歹就在师兄眼前长大，本座真没想到，师兄你竟将他当做妖魔。”
“霜尘，本座只是…”
水霜尘抬手示意，继续道：“他做错的事，他要担着，但也仅限于此。”
话说到此，连无玄都吃了一惊。
在他的印象中，水霜尘这个仙门第一人只要不遇到妖魔入侵，就万事都由他那并充其量只算中规中矩的掌座师兄做主。而眼前，水霜尘竟摆明了要护着他了。
眼瞅着掌座已经下不来台，长老只能将这个自己惹的麻烦接了回来：“容岐当众冲撞掌座师兄，掌座师兄一时气恼，说了几句重话，仙师是宗门百家的仙师，但也是我明月宗中人，总不至于为了自己的亲传弟子，就忘了和掌座师兄之间多年的兄弟情。”
水霜尘淡淡道：“本座已经说了，岐儿错的，岐儿担着。但是……”
在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，不自觉中都在猜测水霜尘究竟指的是什么。而水霜尘只是停了停，便说了下去：“但是，他受伤不轻，再受打妖鞭恐会伤及性命。不若由本座来代替受刑，掌座师兄认为如何？”
这话不仅将无玄吓了一跳，好容易才安静下来的霄云殿彻底变得如热闹的菜市场一般。
“这怎么行，怎么能由仙师替刑”……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，不如算了吧”……
“掌座，让容岐道个歉，不若改个惩罚算了”……
“打妖鞭可是神器，仙师修为再高定也会受伤，谁又能保证消息不会走露出去引来妖魔进犯！”
“容岐说话是冲了些，掌座也是被那孩子气着了。听说，那孩子虽说确实做了那些事，但走脱的妖族确实不是什么恶妖。细算起来，也算不得什么大罪。掌座不如看在我们大家的面子上息息怒火，仙师也退一步，稍作惩罚也便罢了。”
水霜尘四下环顾，淡淡道：“凡人尚说养不教父之过，教不严师之惰。岐儿在本座身边长大，本座便既是师亦是父。他出了错，确实是本座的失职。”
又过了半晌，掌座总算是开了口：“霜尘说的对，犯了错，该罚还是罚。至于如何惩罚……”
说着，有意顿了下，才接着道：“如今三界不稳，若仙师此时上刑台，必会给妖魔以可乘之机。不若晚些时候你我私下一叙再说。也请诸位不要着急离开明月宗，晚些时候，还有大事需要商量。”
“是有关降妖除魔的事？”有人问。
掌座点点头。
水霜尘淡淡一笑，道：“就按师兄吩咐。”
没有人多说一个字，水霜尘重新看向了无玄，说：“师兄若暂时没事了，霜尘就将小徒带走了。”
“有请”，掌座说。
水霜尘继续道：“岐儿，随为师走。”
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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